血液浸透泥土,破碎的脏器混同浊液流淌,仓廪足站立在尸骸之上,手中捏着最后一个奄奄一息的骑手脖子,深深地吸了一口气。
空气阴冷潮湿,带着酸腐沉寂,十几具被撕扯地粉碎的尸体七零八落地不均匀分布在车队...
安靖盘坐于虚空之中,四周是尚未凝实的法则残丝,如雾如缕,在他周身缓缓流转。他的意识仍悬在那无穷分岔的时间长河之上,俯瞰着无数个“自己”在不同命运中挣扎、燃烧、陨落、重生。每一个选择都像是一颗星火,点燃一片宇宙,又迅速熄灭于混沌深处。
可他知道,那些不是幻象。
那是真实发生过的??或将要发生的??一切。
“我所悟的道……并非独属于这一世。”他低声自语,声音轻得几乎被虚空吞噬,“而是从万千时间线中撷取的精华,是无数‘我’用血与命换来的答案。”
天元天道的声音再度响起,不再如先前那般缥缈虚无,反而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沉重:【你已触及真相之边。但真相本身,并非救赎,而是重负。】
安靖闭目,指尖微微颤动。
他想起霍清站在涅?阵眼前的那一幕??白衣染血,眸光如刀,手中符纹翻转,竟与他自己创出的“枯荣爆破拳”核心结构惊人一致。那一刻他曾以为是巧合,如今才明白,那是跨越时间线的信息回流。是未来的他,借由某种未知机制,将知识逆向传递给了过去的人。
而霍清,只是承接者之一。
“所以……我也曾是被影响的那个?”安靖睁开眼,瞳孔深处有火焰跳动,“我在创造时,是否也在复刻?我的原创性,还剩多少?”
【你的灵性未堕,便是原创之证。】天元天道答道,【纵然千条万条时间线交汇于你一人之身,唯有你能抉择哪一条值得走。其余皆为投影,唯你是主轴。】
安靖沉默良久,忽然一笑。
“主轴?呵……若我是主轴,为何连身边之人都护不住?为何每一次试图改变宿命,最终却只是让悲剧换一种方式上演?”
他脑海中浮现出那一战??圣魔分身降临,天地崩裂,洞天法初成之际,他以“草木枯荣归炎土”为引,演化出极致爆破之力,将敌躯寸寸炸碎。可代价是什么?整个东域化作焦土,百万生灵魂飞魄散,连霍清也险些在余波中形神俱灭。
那一战之后,他开始怀疑自己的道路。
是不是太狠?是不是太过执着于“赢”?
可若不狠,便只能等死。
【你无需宽恕自己,】天元天道低语,【因为你从未真正犯错。你只是走在一条注定孤独的路上。而这条路的尽头,站着另一个你。】
“另一个我?”
【那个堕入小荒界的‘你’。那个吞食世界意志、成长为新圣魔的存在。他是你所有失败的集合,是你所有恐惧的具现。但他也是你的一部分??最黑暗、最强大、最接近‘全知’的那一部分。】
安靖心头一震。
他终于明白了天道为何叹息。
因为继承人一事,不只是为了延续对抗天魔的力量,更是为了分割“自我”。若无人承接这权柄,终有一日,他会彻底滑向另一极??成为自己最憎恨的存在。
“所以……你要我亲手选出一个人,来代替我承受这一切?”
【是。】天元天道毫不迟疑,【就像昔日怀虚天道选中你一般。你必须找到那个能承载‘元始之灵’碎片的生命,赋予其道基,传其法则,令其成长为你本不该成为的那个存在??一个不受天魔侵蚀的‘伪天道’。】
安靖缓缓起身,脚下虚空凝成莲台,八瓣绽放,每一瓣上都映照出一段过往:
第一瓣:少年时在废墟中捡拾残卷,自学通灵术;
第二瓣:第一次斩杀妖兽,手抖得握不住刀;
第三瓣:与霍清并肩破阵,烈火焚天;
第四瓣:目睹师尊被天魔寄生,亲手将其斩杀;
第五瓣:洞天成型,万民跪拜,称他为“安天师”;
第六瓣:面对圣魔分身,以命搏命,胜而不喜;
第七瓣:夜观星轨,发现自身命运竟有九百七十三种死法;
第八瓣:此刻,立于虚无,听闻天命。
“若要选继承人……”他轻声道,“就不能凭血脉,不能凭天赋,更不能凭忠心。”
【那你凭什么?】
“凭‘可能性’。”安靖抬起手,指尖划过虚空,一道光幕浮现,其中滚动着无数名字与影像??全是曾与他有过因果纠缠之人。
其中有霍清,有旧部弟子,有敌对宗门的天才,也有街头乞儿、山野村妇。
每一个,都在某条时间线中展现出足以撼动命运的潜力。
“我要找的,是一个能在‘必败之局’中仍选择前行的人。”他说,“一个明知前方是虚妄,却依旧愿意点燃火把的人。”
【那你该去见她了。】
“她?”
【南陵城外,槐树村,盲女阿芜。她在等你。】
安靖瞳孔微缩。
阿芜?那个天生无目、却能听见星辰坠落之声的女孩?三年前他曾路过她的村庄,只因她一句“公子身上有九百条命在哭”,便多看了她一眼。后来他派人查探,却发现她所在之地早已被天魔污染,全村尽数化为行尸,唯独她安然无恙,坐在槐树下弹着一把断弦古琴。
当时他以为是巧合。
现在想来,或许那是命运的锚点。
“她……能看到时间线?”
【不,她看不见。但她能‘听’到。每一个灵魂在崩溃前的最后一声呐喊,她都能听见。她是天然的‘因果共鸣体’,是未经雕琢的‘元始之灵’容器。】
安靖心中震动。
这样的人,本不该存在于世间。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天道秩序的挑衅??一个凡人,竟能感知亿万生灵的终末哀鸣。
“为何之前你不告诉我?”
【因为她必须主动呼唤你。而你,必须自愿前往。若是强求,哪怕是最纯净的容器,也会碎裂。】
安靖不再多言,一步踏出,空间折叠,瞬息千里。
南陵城外,风沙漫天。
昔日村落已成废墟,唯有那株老槐树顽强挺立,枝干扭曲如龙蛇盘绕。树下,一名素衣少女端坐,双手抚琴,尽管琴弦尽断,她却依旧轻轻拨动,口中哼唱着不成调的歌谣。
“来了。”她忽然停手,嘴角扬起淡淡笑意,“我就知道你会来。”
安靖落在她面前,看着这张清瘦的脸庞,听着她空灵的声音,竟感到一丝久违的心悸。
“你怎么知道我会来?”
“因为你身上的哭声,比以前多了三百条。”她歪头,“而且……今天它们特别吵,像是在催你做决定。”
安靖沉默。
他没想到,竟是以这种方式被看透。
“你叫阿芜?”
“嗯。”
“你知道我是谁吗?”
“你是那个一直在逃命的人。”她说得很平静,“逃命运,逃死亡,逃变成怪物。可你逃不掉的,因为你的影子里已经住进了另一个你。”
安靖呼吸一滞。
这不是比喻。
这是直指本质。
“你……真的听得到?”
“每一世的你,临死前都会尖叫。”她抬手,指向他的胸口,“尤其是那个穿黑袍的你,他每次出现,这里的哭声就最大。”
安靖低头看向心口,那里并无伤口,可他却仿佛感受到一股撕裂般的痛楚。
那是未来之痛。
是堕落为圣魔那一刻的灵魂崩解。
“我想教你一些东西。”他终于开口,“很难,很痛,可能会让你疯,会让你听到更多不该听的声音。你愿意学吗?”
阿芜笑了,笑容干净得如同初雪。
“我已经听了十年的死前哀鸣,再多一点,又能怎样?倒是你??”她忽然抬头,虽无双目,却似直视他的灵魂,“你准备好放手了吗?”
安靖怔住。
放手?
放手意味着什么?
意味着放弃掌控,意味着承认自己无法独自承担一切,意味着将希望寄托在一个盲女身上。
可若不放手……
他就只能继续走下去,直到某一天,彻底沦为那个住在影子里的“黑袍之我”。
良久,他缓缓跪下,双手捧起她的手,郑重地放在自己额前。
“我放。”
三个字落下,天地骤然寂静。
下一瞬,苍穹裂开一道缝隙,金色的光雨洒落人间。每一道光,都是一段被封印的记忆,一则被遗忘的法则,一篇失落的天书。
【传承开启。】天元天道的声音庄严响起,【‘承世之鳞’择主,‘怀光之光’重燃。】
阿芜的身体开始发光,皮肤下浮现出细密的金色纹路,宛如龙鳞初生。她的耳朵轻微抽动,随即整个人猛地颤抖起来。
“我……我听到了!”她尖叫,“好多好多声音!他们在哭!他们在笑!他们在死!他们在重生!啊??!!!”
安靖紧紧抱住她,任由她撕心裂肺地嘶吼,任由那些来自万千时空的因果洪流冲击她的识海。
他知道,这是觉醒的代价。
就如同当年他自己在雷池中熬炼三日三夜,七窍流血,经脉尽断,只为容纳第一缕天道碎片。
而现在,轮到她了。
风沙渐息,星光洒落。
不知过了多久,阿芜终于安静下来。
她睁开眼??仍是盲的,可眼中却映出了整片星空。
“原来……这就是‘看见’。”她轻声道,“我不是用眼睛看,而是用千万人的记忆在看。”
安靖松开手,退后一步,深深一拜。
“从今日起,你便是‘承世者’。”
她点头,随即问道:“那你呢?”
“我去会一会那个‘我’。”安靖抬头望向北方,那里乌云汇聚,隐隐有黑袍身影悬浮于九霄之上,周身缠绕着无数破碎的世界意志,“既然他想吞我,那就看看,究竟是谁吃掉谁。”
【你此去,九死一生。】天元天道提醒。
“我知道。”安靖笑了笑,袖中取出一枚枯叶,轻轻一吹,叶片化作灰烬随风而去,“但我已不再是孤身一人了。”
话音未落,他身形已化作一道赤虹,破空而去。
身后,阿芜静坐槐树下,重新拨动断弦。
琴声不成调,却贯通天地。
而在遥远的小荒界边缘,那黑袍身影猛然回头,仿佛感应到了什么,发出一声低沉冷笑:
“终于来了……我自己。”
两股同源的气息,在宇宙尽头遥遥相对。
一场关于“我是谁”的终极之战,即将拉开序幕。
而在无人注意的角落,一颗尘埃悄然飘落,落入大地裂缝。它微小如芥子,却蕴含着完整的法则雏形??那是某个未曾开启的时间线中,一位孩童随手写下的第一个符文。
混沌仍在继续。
宿命与自由的博弈,永无终点。
唯有火种不灭。
哪怕只有一人愿前行,光就不会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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